醫案四則
吾師沈仲圭,從事于中醫臨床、教學工作已有四十余年。善治雜病,對溫病也頗有研究?,F將歷年所錄部分醫案,初步整理如下,僅供同道參考。
案1. 咳嗽
患者劉某某,男,16歲,學生,病例號62560。
咳嗽、胸脅疼痛已十余日,近兩天來加重,呼吸、飲食皆牽引胸脅痛,咳黏痰,身微熱,不惡寒,口渴納差,溲黃。脈象浮數,舌苔薄黃。體溫37.2℃,血壓110/70毫米汞柱。聽診: 左肺呼吸音減弱,伴有干、濕性啰音?;灒?/span> 血色素11克,紅血球400萬,白血球總數12700,中性80%,淋巴球20%。放射科檢查: 左肺下部紋理粗重,并可見有小片狀浸潤模糊陰影,余肺清楚,心膈無異常。西醫診斷: 支氣管性肺炎。
此證系風溫外襲,太陰肺失清肅,咳嗽痰稠,咳吐不爽,脈來浮數,苔現薄黃,復加少陽膽火上逆,胸脅痛楚,邪自腠理入于半表半里,病延旬余。治擬: 清太陰、和少陽,佐以化痰降氣。處方:
黃芩三錢,柴胡一錢,銀花三錢,葶藶子二錢,枳殼二錢,半夏三錢,陳皮二錢,杏仁二錢,苡仁三錢,甘草節二錢。
二診: 服上藥三劑,咳嗽、胸脅疼痛減輕,身熱退,余癥大減?;灒?/span> 白血球總數7400,中性63%,淋巴球27%,脈舌同前。仍擬原方減葶藶子,加桔梗一錢半,續服三劑。隨訪: 服藥后,咳嗽、胸脅疼痛已止,余癥亦愈,遂復學。
按: 程鐘齡《醫學心悟》云:“傷寒脅痛,屬少陽經受邪,用小柴胡湯。雜癥脅痛,左為肝氣不和,用柴胡疏肝散;右為肝移邪于肺,用推氣散。”又云:“凡治實證脅痛,左用枳殼,右用郁金,皆為的劑。” 此案咳嗽痰粘,脈浮數,苔薄黃,乃是風溫襲于太陰,肺失清肅之證,惟胸脅疼痛,則為病兼少陽。用柴胡散郁、和少陽,黃芩、銀花清熱,半夏、陳皮化痰,甘草和中,葶藶、杏仁降氣止咳喘,枳殼除胸脅之痛,苡仁清肺健脾,各藥皆針對證候出發,故能應手取效。
案2. 絞腸痧
患者白某某,女性,62歲。
時逢夏令,酷暑炎灼。猝發心腹絞痛,腹部灼熱,欲吐不出,大便不行,胃呆不食,精神委頓,病已三日。曾求治某某門診部,經西藥及針灸治療,并未好轉。舌苔白膩,脈沉弦而數。外感暑穢,內蘊濕濁,兩邪相合,直犯中宮,氣機壅塞,腸胃逆亂。屬絞腸痧癥,擬苦降辛通法治之。處方:
藿香三錢,厚樸二錢,半夏三錢(化濕濁),黃連一錢,黃芩二錢(清暑熱),沉香曲二錢(順氣止痛),大腹皮三錢,吳萸錢半(下氣開郁),神曲、茯苓各三錢(宣氣利濕)。二劑。每日一劑,早晚分服。
服上藥二劑,諸癥消失而愈。
按: 雷少逸《時病論》云:“蓋痧在皮膚氣分者宜刮之,在肌肉血分者宜刺之,此輕而淺者言也,若深重者,脹塞腸胃,壅阻經絡,直犯乎心,斯須莫救,刮刺無功。”又云:“其見癥不可不分,如風痧者,頭痛自汗,腹痛肢麻;暑痧者,頭暈汗多,吐瀉腹痛;陰痧者,腹痛肢冷,即涼痧也;陽痧者,腹痛肢暖,即熱痧也。又有膚隱紅點,一如癍疹,此痧在肌表,為紅痧也;滿身脹痛,且有黑斑,此痧毒在乎臟腑,為烏痧也;欲吐不吐,欲瀉不瀉,心腹大痛,為絞腸痧也。痧之為病,不盡六氣所觸,或因饑飽勞役,或因穢濁所犯,皆可成痧,總以芳香化濁法治之。”考痧氣亦稱痧脹、痧穢,多發于炎夏季節。蓋天之暑氣下降,地之濕濁上升,人在氣交之中,感受穢氣,從口鼻直犯中宮,腸胃阻塞,氣血凝滯,故有腹痛腹脹,肌膚紅點,吐瀉不得諸癥。治宜外用提、刮、針刺,內服芳香辛散之品,使氣血流通,其脹痛可除。絞腸痧乃痧之一種,以絞腸腹痛、吐瀉不得為主癥,實即干霍亂。此案屬于熱癥,故以苦寒合芳香之品,以清熱、化濁,使腸胃瓊疏利而病愈。
案3. 陽萎
患者代某某,男,38歲,已婚,干部,病例號2708。
陽萎、早泄、精量少已有二年,尚有小溲頻數,入睡前陰器作脹,少腹痠痛不適,神疲倦怠,納差。曾求治某某醫院,診斷: 性神經衰弱。形體尚可,面色無華,脈象弱澀,舌凈無苔。乃腎陰素虧,命火亦衰,而致陽萎早泄。擬: 溫腎、益精、興陽為法,宗還少丹意。處方:
熟地六錢,山萸肉三錢,枸杞子三錢,五味子二錢,沙苑蒺藜三錢,菟絲子四錢,覆盆子四錢,川斷三錢,大茴香一錢。
二診: 服上方七劑,諸癥大減,脈舌同前,為鞏固療效,以丸藥收功。擬原方五劑量,研細面,煉蜜為丸,每丸三錢重,每日早晚各服一丸,空腹細嚼,淡鹽湯送下。經隨訪自述服上方丸藥畢,陽萎等癥已愈。二年未復發。
按: 此案陽萎、早泄、精少、尿頻等證候,皆由于腎陰、陽兩虧而起。如腎虧得復,則由腎虧引起之諸癥,亦必潛消于無形。沈師用熟地、萸肉、沙苑、枸杞滋陰補腎,大茴香助命門之火,覆盆子起陽萎,菟絲子治精冷,五味子滋腎固精,川斷補肝強筋。所用諸藥雖然平淡,但奏效甚速。由此可見治病之要,在于辨證、用藥之是否中肯,而不在藥物不貴賤。如辨證不明,雖用貴如人參、鹿茸、鹿鞭、海馬、海狗腎等,亦難期其必效,這是我們臨床工作人員應當引起注意的。
案4. 嘔吐
患者王某某,男性,35歲,干部,病例號64146。
惡心嘔吐,噯氣反酸,頭暈不適已有兩月余。尚有氣短,納谷不香,口淡無味,厭油膩食物,睡眠尚可,二便通暢。曾求治某某醫院,經鋇餐透視腸胃、腦部拍片檢查等,均未發現異常,西醫診斷: 神經性嘔吐。經西藥治療而無療效?;颊咝误w尚可,脈象小弦滑,舌苔膩,血壓115/74毫米汞柱。系濕滯中宮,胃氣上逆,而致惡心嘔吐。擬: 芳香化濁、和肝降逆為法。處方:
蒼術二錢,厚樸二錢,陳皮二錢,藿香三錢,佩蘭三錢,茯苓三錢,半夏三錢,枳殼一錢,竹茹三錢,生姜二錢,甘草一錢。
二診: 服上藥二劑,嘔吐止,口已不淡,惡心亦有好轉,氣短減輕,大便一日一行,但不實,不溲黃,舌根苔黃。擬: 原方加黃芩一錢,砂仁八分,續服三劑,諸癥遂愈。
按: 嘔吐反酸固為肝邪犯胃,但口淡、厭油膩則系蘊濕不化。所以在治療上排除苦寒之品,以溫膽湯和肝降逆氣,加蒼術、厚樸、藿香、佩蘭等芳香化濕,使脾濕化而胃氣降,則嘔惡可止。但在第二診時,主要證候惡心嘔吐等明顯好轉之后,出現溲黃、苔黃等熱象,這又是什么道理呢?從初診時脈象弦滑、苔膩等來分析,此證原有伏熱在胃;但當時證候是以濕滯為主的,顯然是熱為濕掩現象,在處理上,當然要針對主要證候,所以處方以除濕化濁為主。藥后濕濁已化,熱象隨即顯露出來,所以用黃等清熱,佐砂仁行氣。此即古人所謂“藥隨癥轉”之理。
(鄭金福整理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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